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漫话冬日

已浏览:18102 来源:本站  发布时间:2015-01-25

漫话冬日
        ——故乡回眸之三

        刘绪煌

  立冬过后,万物萧条,寒霜铺盖大地,北风扫荡山野,冰雪封冻河塘。山村没有了春的青绿,没有了夏的蛙鸣,没有了秋的金黄,只有冬的肃寂与清冷。寒冬腊月,村民似乎没有春夏秋的繁忙,田间的农事相对少了,闲暇的时间相对多了。
  在我的记忆中,大寒时节,如果天气放晴,太阳高照,人们便从屋里出来,在坐北朝南的山墙边晒太阳,老人穿着厚厚的长棉袄,年轻一点的穿着粗布短袄,腰上缠一根腰带,有的手捧一个火钵,有的还带着一个旱烟袋,或站或坐,聊聊家常,谈谈异事,偶尔露点笑声,显得十分清闲。雨雪天气,人们在屋里也关不住,成了隔壁五爹家的常客。那个时代,在这穷乡僻壤,很少有人买得起在雨水中行走的胶皮鞋,有的在布鞋上套一双硬梆梆的牛皮屐(又叫木屐)从家里走出来;没有木屐,有的就用两寸来厚的木板砍成鞋底大小,钉在旧布鞋的鞋底上慢慢从家里走出来。梆梆的牛皮屐声,咚咚的木板鞋声,从泥水中一直拖到五爹家门口,笑哈哈的走进去,寒冷没有了,半天的时间在火钵旁打发过去了。

  冬日的闲暇并没有施舍给每一个人,在那贫乏加封闭的山村,再闲暇的女人也没有资格去享受那份清闲。一日三餐,浆洗缝补,全是妇女的事。清早,大篮子的红苕要提到塘边去冲,中午,大桶的衣服要提到河边去洗,双手浸在刺骨的冰水中,红通通的,有时冻僵了,全无知觉。我的祖母,我的母亲,不都是这样生活的吗?冬天,除了这些家务,就是坐下来纺线织布。我们山村,棉花不多,家家户户种一点,利用冬闲,赶紧搓棉,纺线,浆线,牵纱,然后上机。妇女们坐在织布机上,脚踩踏板,双手传递着梭子在經线间来往穿行,十天半月手脚不停的劳作,慢慢织成几丈粗棉大布,染上颜色,给家人做件长裤短褂,也算是迎接新年穿上新衣的一种享受了。

  贫穷的山村,粮食年年短缺,人们一日三餐要精打细算。冬腊月间,昼短夜长,家家早上吃点红苕煮稀饭,中午吃点红苕带干饭,晚上再吃点什么稀稠的饮食敷衍一下完事。所以不论多少,家家冬天都要做点豆丝,大米中加点豆子、麦子等杂粮浸泡一两天,在手推磨上带着水磨成浆,再在锅里烫成一张一张的豆皮,摊凉后一张一张卷起,切碎,晒干。冬春时节,抓把豆丝放在锅里,再掺加大把大把的青菜,添加水一煮,不就是简朴的夜餐吗?乡村民风淳厚,不管哪家做豆丝,都要特意烫几张大点的豆皮,上面撒点盐菜,卷成小方块,送给左邻右舍的孩子嚐嚐,我小时候就没有少吃这样的酸盐菜豆皮。贫困山乡的父老乡亲,生活是这样的清苦,情意却是这样的深厚,我能忘得了吗?

  我们山村,长着许多稀有的木梓树(学名叫乌臼),秋末,绿叶丛中,细小的枝条上结满了绿色的木梓果球;初冬,果球的绿皮裂开了,经霜的红叶落下了,满树是银白的木梓,山坡上,田塍边,村前村后,白汪汪的一片,煞是可爱。这是村民冬日的一点小收获。壮年男子爬到树上,用竹竿上绑着的镰钩把结满木梓的枝条折到地下,妇女或孩童捡起来装进筐子,然后把一颗颗白白的木梓摘下来,树多的人家十天半月才能做完,家家户户可以收到百十来斤,卖给榨房置匹油,多少是点收入。小时只知匹油用来做白蜡,殊不知作用可大呢。六十年代,我回到老家,再也没有看到满山遍野的木梓树,据说,这名贵的树在五八年已砍伐殆尽,多可惜啊。

  时光在流逝,冬日年年有,过去,现在,将来,绝不可能也不应该有相同的冬日版本。我回望的冬日人事,只是一段个人为之留恋的历史沉迹,因为我永远忘不了生我养我的故乡,永远忘不了早已作古的父老乡亲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       写于二〇一五年元月